2011年4月27日 星期三

彼得.布魯克:不止歇的劇場質問與實踐

文字 耿一偉
 
出生於一九二五年的彼得.布魯克(Peter Brook),到二○○九年也已邁入八十五歲。試著設想,如果你已經八十歲以上,然後你還要導戲,你會想導什麼戲呢?一個在與時間賽跑的當代還在世的最偉大劇場導演,可說將他餘生的精力,主要貢獻給宗教與生命議題。他八十歲(2004)那一年的《提爾諾.波卡》Tierno Bokar、《黑天之死》La Mort du Krishna與《大宗教裁判》La Grand Inquisiteur這三部戲,構成了他所謂的「宗教三部曲」。我們可以看到,他今年年底要發表的《十一與十二》11 and 12依舊是和前面的宗教議題有關,因為《十一與十二》正是以非洲伊斯蘭教蘇菲派教領袖提爾諾.波卡(1875-1939)的生平與教導為主軸。至於為何會稱《十一與十二》呢?那是因為當年提爾諾.波卡試圖將祈禱的次數由十一次改成十二次,結果遭到殺害。
從跨文化到思索生命
在他八十歲後的創作裡,如《黑天之死》、《提爾諾波卡》和二○○八年來過台灣的《希茲威.班西死了》(2007),呈現了彼得.布魯克長期以來對非西方文化的重視。這種長期關注,證明彼得.布魯克對非洲與印度文化的態度,並非如當年《摩訶婆羅達》(1985)所引發的爭議一般,是西方文化帝國主義對東方的再殖民。他用實踐駁斥了對他動機的質疑,用內容證明他對普遍人性的真實關懷,並非是一種抽象的空談,而是落實到具體的劇場實踐當中。
當然,在這些作品的表演風格中,我們依舊可以看到彼得.布魯克晚年的標準風格,分別是簡約、空的空間與跨文化。換言之,舞台美術的精簡,少量的道具,出現在強調與觀眾對話的戲劇空間裡,而演員或內容構成跨文化對話,則讓劇場成為參與劇場活動的導演、演員與觀眾,一同當下交流生命意義之處。
而生命這件事,永遠是彼得.布魯克連結他個人對存在關懷與劇場的活水源頭。所以也難怪,除了跨文化題材之外,近年他執導的西方經典作品,會是杜斯妥也夫斯基的《卡拉馬助夫兄弟們》(即《大宗教裁判》),或是晚年天天思考死亡與空無問題的貝克特(即布魯克二○○七年執導的《短打貝克特》Fragments)。
縈繞導演心中的《何以如是》
《何以如是》Warum Warum2008)這齣戲在這個時候出現,其實一點也不令人意外,因為劇場與問為什麼的能力之間的關係,對這些問題的思考,早就纏繞在布魯克心中多年。像在一九九三年他訪問德州達拉斯戲劇中心時,我們就發現,當年他在現場說的這段話,可以成為十五年後,我們對《何以如是》這齣戲的另一種參考註腳,他說:「我想在工作上,我們真正最關心的一件事,就是什麼是劇場經驗的核心,還有如何從這種經驗創造出作品。這是源於一個很奇怪的問題:為什麼?為什麼要做劇場?為什麼要把原屬某人自己的東西,強加給另一個人?或是我們可以問,為什麼人們要花時間去看別人表演?這就是從經驗核心出發的問題。如果人們不從根本問題出發,他們會在獻身劇場的問題上,陷入永無止境的理論辯論當中。」所以《何以如是》不但是導演的自問自答,也是觀眾的自問自答——那就是我們為何要看戲。而在追問的同時,我們已經將注意力轉移到當下的自我人生經驗當中。
追問劇場本質之旅的女演員
所以在《何以如是》的演出中,我們看到經常對著觀眾說話的女演員米莉安.歌德史密特(Miriam Goldschmidt),她像是個導遊般,帶領觀眾進行這趟詢問劇場本質之旅。她時而嚴肅,實而輕鬆,有時還向觀眾示範演員如何演出掉眼淚。在這空曠的親密舞台裡(我猜台北的演出版,應該也會在演出空間上,為了因應演員和觀眾的親密交流,而做些調整),只有一扇小門、一張椅子、一張紙,還有一名樂手敲打著一件神秘樂器,但整場演出卻產生無比的豐富性。我懷疑大師是否早就料到這點,那就是觀眾的注意力與想像力會填滿空的空間。
擔綱《何以如是》整場獨角戲的米莉安.歌德史密特,當年只因讀了《空的空間》,就拋棄所有一切,從德國跑到巴黎追隨彼得.布魯克。當她千辛萬苦找到彼得.布魯克的排練場,打開大門時,面對的是現場眾人狐疑的眼光。彼得.布魯克說:「請問你是誰?」米莉安回答:「是我。」「那你在找什麼?」「找你!」彼得.布魯克不再多問,便請米莉安坐到他們中間,在每個人很簡單介紹彼此的稱呼之後,大夥就繼續剛剛被中斷的練習,好像什麼事都沒發生過一樣,而從那一刻開始,米莉安已經是彼得.布魯克團隊的一員。
永不僵化的人生之道
在與彼得.布魯克的長期合作之後,米莉安認為他的創作秘訣只有一個字——誠懇。可是她解釋,這個誠懇並非是指對角色誠懇,而是說,面對任何狀況都不要僵化(Wachslos,這個字是德文,意思是不會變成蠟)。所以只要不僵化,就會處於流動的活潑狀態,而這就是生命的奧秘,大概也是大師的長壽之道吧!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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